阴山一派法重阴，走上古鬼修的路子，特别野。阴山术士不像正统和尚道士也不像其它玄术世家，尤其等到修炼后期阴气增长快速，会不断损伤自己的身体。这时候就需要借助鬼物转为魂修。偏末法时代灵气凋敝，阴山派抓不到那么多的鬼物也不能真用血肉炼鬼，其中窘迫肉眼可见。
世家传承需要先人带后人。上一辈惊才绝艳走得太快，下一辈有天赋的又没有长成，反而是那些平庸的活得长。传承不稳固，阴山术法青黄不接日渐凋敝。
尹青岚难免又想起殷如皎。
她这个朋友在四十九岁那年去世，差一点活到知天命的年纪。她独自从华北过来参加葬礼，看到殷如皎丈夫头上披着白布，静静站在妻子的棺椁前。
殷如皎的丈夫是湘西祝由十三科传人，曾经也很有名气，与阴山殷家当家人伉俪情深。往日和尹青岚也见过几面，在尹青岚印象里是个没什么城府、喜欢傻乐的。可那次那人眼眶凹陷，整个人形销骨立，几乎叫尹青岚认不出来。
灵堂上谢丰也在，他坐首桌，周围围拢着一圈阿谀奉承的人。尹青岚看见他，没过去打招呼，只是站在殷如皎棺椁前看着友人往后要睡许多年的地方。
过一会，谢丰几杯酒摆脱攀谈，走过来站在尹青岚身边站了许久。
谢丰是谢家天才，从小就被长辈带在身边四处走动识人，十几岁时来杭城五方观与尹青岚结识。两人认识的时间比谁都早，后来却是不怎么往来，只是偶有饭局会议的时候见见面。
轮回道之后，尹青岚有段时间心力交瘁，满身疲惫，很少出门。
殷如皎还会跑来看看尹青岚，谢丰却再没来过了。那日灵堂上是轮回道后尹青岚头一回见到谢丰。他倒还是老样子，沉稳持重，不大爱说话。
尹青岚回过神。
关乎祖宗传承和自己的性命，难怪谢行川和殷家这些人会病急乱投医，不择手段。
殷阑风坐在一边，仍旧不为所动：“阴山是旁门不是邪修，走这条路是自己的选择。杀人续命不用和阴山传承扯在一起。”
“就是，难道你杀申城那个商人也是因为阴山传承？”祝阮菱也听不惯这番说辞，冷笑开口道。
此话一出，谢行川终于闭上了嘴。
他杀那人就是单纯收对方对头的钱拿钱办事，没得说什么。
殷逢玉嘲讽道：“还给自己扯大旗，不要脸。”
那边阴山派处理内贼三堂会审，这边一个高大的纸人拿着急救箱匆匆飘过来。它径直横穿过大厅众人飘到段玦身边，把箱子交给段玦。
段玦站起来，随手把手上的锁链往旁边一扔给顾兆，然后坦然地牵住尹青岚站起来往后面房间走。
术士受伤，尤其是像尹青岚这样还走过一遍轮回道的术士受伤，和普通人是不太一样的。
尹青岚手臂裸露在空气中，觉得受伤的那块地方有点凉。看起来狰狞万分的伤口早就不流血了，甚至在灵血作用下在缓慢的愈合。
她猝不及防被拉起来往外走，段玦个高腿长步子迈得大，尹青岚跟不上。她跟着走几步后有些恼火，心念一动，手上的青铜钱串就开始发烫。
众人面前被这样带走，实在有点下她的面子。
可尹青岚抬眼看着段玦紧绷的侧脸，半晌，手上青铜钱的温度又降了下来。她另一只手还拿着鬼面盆，被段玦拉进屋后就自觉在沙发上坐下，把鬼面盘踩在脚下取暖。
段玦在沙边脚边蹲下，打开急救箱，凑到她身边拿碘伏一道道在尹青岚伤口边缘擦拭。凑得近了，他冰冰凉凉的呼吸打在尹青岚血肉横翻的伤口上，还有点神奇的镇痛功效。
尹青岚坐在柔软的沙发上，思维有点发散。
现在是半夜，天还没亮，外面一片漆黑。
两个人在黑暗中都能够视物，这一下走进来也就没开屋子里的灯。中式大院屋檐下挂着灯笼样的照明，昏黄灯光透过窗户照进小客厅，正好把两个人拢在这种安静柔和的光影里。
段玦长长眼睫垂下，桃花眼敛着。尹青岚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，一贯散漫的笑意看不出来，所以无端显得深情缄默。
重逢以来尹青岚还没有这么安静仔细地看着段玦。不管他现在有多厉害多混账，毕竟也是自己捡回来养大的小孩，也就不自觉多看了几眼。
段玦明显察觉到了尹青岚的视线，捻着棉球的手先是一顿，接着动作突然重起来。药水故意带过正在愈合的伤口，让原本冰冰凉凉的血肉处突然泛起细密绵长的刺痛。
尹青岚毫无准备，倒吸口冷气，下意识往后缩手。
段玦牢牢扣住她肘弯不让她动，语气轻柔和缓，与往常一般无二：“疼啊？”
他蹲着比尹青岚坐在沙发上要矮上一些，他抬眼看过来，尹青岚才看清楚他脸上半笑不笑的表情，就是方才在院子憋着气不发作阴阳怪气的模样。